寰宇13(1 / 2)

【一】

“为什么忘了鞠躬的角度?我昨天才提醒过你。”

从出生以来,弗雷·撒切尔便被卡迪赋予厚望,任何不符合完美的行为,都会受到严格的惩戒。

就像现在,他跪在她的脚边,已经听了卡迪三个小时的说教。

“身板挺直!”

见他因为疼痛而身体颤动,卡迪眼中没有任何怜惜,只是历声呵斥,仿佛他并非她的亲生骨肉,仿佛她膝下的不是个才6岁的孩子。

“你是妈妈最完美的作品,从基因开始,妈妈用了全部心血,让你生来拥有最好的身体,最好的面容,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环境。妈妈不允许再看到一次这样的问题,这是最基本的社交礼仪之一,你一辈子都不能忘,直到你死。”

卡迪颜色纯粹的碧色鹰眼凌冽地盯着他,高跟踩在地上,清脆却沉重。

“……好的,妈妈。”

【二】

卡迪牵着弗雷·撒切尔的手,从政方的黑色专送车下来。闪光灯一刻不停,记者们争先恐后地举着话筒向她提问。

“请问卡迪·撒切尔女士,您新颁布的政策是否意有所指?”

“卡迪·撒切尔女士,有人质疑您执行长的身份来之不实,请问这情况是否属实?”

“卡迪·撒切尔女士……”

弗雷·撒切尔微微皱眉,突然左手传来卡迪用力的挤压,他知道这是警告,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不喜欢这些媒体,甚至十分厌恶。他觉得这些人总在问找茬一样的问题,有些东西问了又怎样?别人又不会回答甚至搭理。但卡迪因为自身的职位以及考虑,渐渐带着他接触这样的会面。

他有时十分羡慕卡迪·撒切尔的其他孩子——即便她对外声称只有他这一个孩子。

他在卡迪眼中看不到的温柔,在卡迪通过平板关切他的兄弟姐妹时看到了。

她会开心地对着屏幕打招呼,就算对方不知道ta自己有她这个母亲。每晚睡前,她对他们的现状最乐此不疲,哪怕是知道有人考试考了不及格,她也会开怀大笑,说真可爱。

而他就算什么都是满分,卷面有一点疤痕或回答时有一丝犹豫,也要被卡迪责罚。在她眼里自己总是那么糟糕。

有一次,弗雷在卡迪要拿出平板时,静静地走到她的床边。

“妈妈,我……”

“你在这里干嘛?”卡迪看了看手表,英气逼人,“这个点你该去睡觉了,你明天还有很多课。”

他宝石般的眼里的期待连说完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持续到,便被泼了一桶冷水,他张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又乖乖闭了嘴。

【三】

要大方得体但不能过于亲密。

要优秀好学但不能崭露锋芒。

要立场模糊但不能模糊立场。

……

弗雷知道自己是卡迪利用基因工程创造的孩子。

卡迪告诉他,他是这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只要听话,他们的家族将愈加壮大,这优秀的血脉将延续。

其他不够成功的孩子无法承担这样的任务,便留他们自由,让他们不要在母亲的阴影下长大。

那年他11岁,他沉默地听卡迪描绘着她计划的蓝图,也沉默地望着天上闪烁的星星。

【四】

弗雷没有辜负卡迪的期望,凭借惊人的政治才能,在政治届很快有了根基。

一开始,卡迪是不愿意他有异于她的主见的。但后来,她不得不一点点让步,直到她发现自己无法再干涉他的行动了,即使是以执行长的身份。

卡迪最根深蒂固的血统论,渗透在她的许多决议中,是人们最为诟病的。弗雷对于她的偏颇,会提出相对于最初版更符合群众意向的改变方向。

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基因的权利的。卡迪堵塞了他人的道路,却利用特权为自己铺路。

弗雷以为卡迪会像小时候那样管教他,在他的认知里,卡迪最厌恶他有自己的思想,将他早年的爱好全部扼杀。

卡迪却深深地笑了,那笑容中有苦涩,也有释然。

【五】

在卡迪被政敌以全面的证据证明了私底下进行的非人道主义基因工程时,弗雷却没有被牵连。

人们对于现在切实被冠以“最完美的人类”的弗雷·撒切尔的态度是怜悯而充满希冀的。

弗雷确实做到了卡迪希望他做的——不过是社交方面。或许是希望令人两难,在许多人的视线聚集在一个人身上时,想要大家满意就只能折中。他做的每个决定并不是他想要的,但一定是多数人想要的。

卡迪·撒切尔的时代结束了,艾格穆多凭借出色的演讲获得了人们的心。

艾格穆多找过弗雷,他说,人们当然要为自己对孩子所做的事负责,不过这责罚由孩子来定。

自艾格穆多上任,他放开了所有禁忌,政府基本上不禁止任何活动,他确实做到了向民众们承诺的自由。

弗雷·撒切尔对于拉拢与合作不感兴趣,他把卡迪·撒切尔疗养在一座远离城市的岛屿上,保证没有人去伤害她。

时至今日,他对卡迪没有怨恨,他只想让卡迪在风景优美的地方安静地度过余生。

他每周会抽出时间去陪伴她,并且带去她的孩子们的现状,看着卡迪现在每天也过得挺开心,他也知足了。

“我以为,你会恨我。”这座岛屿已经离上空很近,不知何时就会消失。她和弗雷坐在草坪上,一起仰望天上的繁星,并排的身影与曾经重叠,“我不是个好母亲,也不是个好人。”

“……”

弗雷·撒切尔没有回答她,也是变故之后,卡迪对她才有了从前没有的关怀。

“以前在这里,你望着这样的天空。我说,那是最后一次允许你看星星。”

“现在,你也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了。”

【六】

他每天要做的东西其实很枯燥,艾格穆多没有给每个人很重的活,甚至每天非常快活地跟大家打成一片。

弗雷·撒切尔不常主动参与,他现在有事没事就研究他的天文,但架不住总是有不认识的人跟他打招呼。

同样喜欢在旁边单独待的人中有个天天拿着报纸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家伙。

格弗利萨算是看着弗雷·撒切尔长大的了,政府里颇有威望的元老人物。留着优雅的褐色长发,用发圈绑的简单慵懒的低马尾,常年戴一副装饰眼镜,性情孤僻很少说话——弗雷·撒切尔没事就跟他说话,这个前辈可靠且嘴很严,当然,弗雷也没什么秘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我一个辈的。”格弗利萨瞥了瞥坐他旁边虽然姿态正式但浑身透露着一股无聊气息的弗雷·撒切尔,道。

“……”他一时间有些愣住了,“为什么?”

“你觉得你看着像个年轻人吗?”格弗利萨叹了口气,不过他也习惯了,卡迪走后,弗雷就几乎放空自己了,状态跟要入土的人一样佛,“罢了,你也不需要。”

“艾格穆多昨天在放风筝玩。”弗雷·撒切尔说,“他在院子里转啊转,最后跑到了我的面前,在他笑眯眯地和我打招呼的时候,风筝断线了。”

“嗯。”

“他很难过地去找风筝,但是直到昨天晚上都没有找到。”

“所以你今天早上做风筝是给他的对吗?”格弗利萨目移。

“对的。”

“你愧疚什么,你觉得他真这么幼稚?”

弗雷·撒切尔看了看开心聊天的艾格穆多,确实一脸人畜无害。

但不会简单。

那些恍若神赐的承诺,超脱了现实的界限,不是仁爱便是漠然。

【七】

和平的假象并没有持续多久。刚开始,大家为这崩坏的自由欢呼。

几年后,越来越多的畸形儿出生,世上第一例畸形儿分尸其母被父亲起诉的案件发生,引起群众广泛关注。

这是起正赶上在这块法律有严重漏洞的案子,本应由政府高层内审,但最终案件庭审却以直播形式放送,政方为双方请来当下的最具权威的律师。

“如果因为一个人的苦难而忽视其罪恶,那么罪人将不再是名义上的个人,而是整个社会体系。”

在弥肃最后一句话落下时,整个法庭没有任何反驳的言语。

弗雷·撒切尔静静地看着这场表演般的庭审,他对于艾格穆多临时做的这个决定并不认可,但是他早就不想管顾政府的事情了。将严肃的问题泛娱乐化,而弥肃这句话无疑暗含着对放纵的批判,这也让弗雷·撒切尔从走神中清醒过来。

在法官将以杀人犯判处凶手死刑时,艾格穆多挂着标志性笑容走出来,他笑眯眯地看着弥肃,看着所有人。

“人们总是需要为自己的因果负责的。”

原本垂下头的罪犯缓缓抬起头,他原以为,自己的结局已定。

“在这可怜的母亲死去时,她是否料想过,她与她的伴侣——也是她的父亲,决定生下这个孩子时,是否有考虑过孩子的生命呢?”

“那为何不禁止?”

“我们不必干涉他们的选择,但……”

“从生下残缺的孩子的开始,他们就已经扼杀掉一个生命了。”

【八】

弗雷·撒切尔后来去找过一次弥肃。

没有像碰到一块肥肉一般刻意的巴结,对方的态度始终淡淡的,对弗雷·撒切尔要问的任何问题都不加掩饰地回答,倒是一点也不像法庭上的他。

确实对于父母与孩子间的矛盾,弗雷·撒切尔并不知道怎么处理,怀抱着一点模糊的血缘关系,他从始至终也只感受到这样的联系。

在知道弥肃从小没有亲属时,他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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