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家神台上一香炉(1 / 2)

周芬的悲惨命运,杨文听母亲王珍提过。母亲还告诫他,去到郭家,有机会尽量关心关心他们王家姐妹的遗孤。在学校,他不自觉地会向灯亮了解更多的情况。

每次灯亮都不禁会说:“简直没想到天底下还有如此背运如此凄惨的人!”

杨文也呆呆地感叹:“幸好还有你爹娘收留她!”

灯亮喃喃自语:“幸好?未来要发生什么,我们都无法预测……”

灯亮回想家中闹的别扭。无论母亲招大哥进卧房怎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要么不吱声,要么压低喉咙反劝他老娘:“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娘交给小的去办,时辰不早,早点歇息。”

等回头大哥跟他抱夜草喂马时,看着刘家马匹,又长吁短叹:“造化弄人,曾经有那么多马,家大业大,若是人家爹娘不走,好歹也算个小姐,说不定都已经是‘毓秀女子学堂’的女学生了。”

灯亮转头对着杨文,欲言又止。有些话,他还不能告诉杨文,但是他明确地知道,大哥灯明总有一天为了他的梦想要离家出走。他求助般的眼光在杨文脸上寻找着支撑的力量,说:“如果那一天到来,这个刘家孤女只有你和我帮一把了。”

周芬其实就是众人口中的“刘家孤女”,因为被嫁到周家的姑妈周刘氏收养,跟随周姑爹的姓氏改名周芬。

她本名应该叫刘芬,父亲刘安龙是当地大姓刘家一个较远的分支。刘安龙生于明末永历帝逃难停留的安龙府城,遂以地名为名。

安龙府城,郭伯母娘家张氏宗亲曾出任知府,清理永历帝及追随者十八先生遗迹,引进江浙荷花,翻修总兵招国遴所建“十里招堤”,湖光山色,配以小丘之上的半山亭,堪称一幅绝美的水墨画。

刘安龙一支,大姐刘瑶许配黄草坝周家以后,他本人就留守在西南一方土肥水美的老府城接手经营老父传给他的粮米生意,娶妻刘王氏,生了两个女儿刘莲、刘芬。

一切小本生意人该有的优良品质几乎在刘安龙身上闪着光,他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地苦干蛮干,终于用刘老爷子积累的一笔底铺发展出一支马帮,搞起货运。

可就从那一年开始,厄运就不断降临在安龙刘家。刘安龙妻子刘王氏病故,刘莲周芬姐妹成了没妈的孩子。

刘安龙后来续弦,找的是郭伯母同宗的张家女眷。

刘张氏喜添贵子,连续生了两个儿子刘荷、刘叶。刘安龙别提多高兴了,总算有了“香炉脚”,刘安龙在家神牌位前终于可以敬酒烧香磕响头,自己苦的一份家当,有了传人。

周芬只记得两个弟弟出生后,父亲生意蒸蒸日上的那些年,家门口一会儿来了马帮,一会儿又来了马帮,陆陆续续拉着大包大包的装粮的麻袋往楼上搬。

按照当时富户衡量标准,谷子堆到房梁,那绝对是小山城里一等一的阔绰了。

不知何时冲犯太岁,不知得罪哪路神仙,小儿子刚学会走路不久,老木楼的梁方被堆满的粮食压断,连木方带麻袋从天而降,正好砸在堂屋中央玩耍的刘荷、刘叶头顶,两个儿子被上千斤的粮食活活压断气。

周芬继母刘张氏在屋外晾晒衣物,一声巨响,亲眼目睹悲剧发生,她发疯地尖叫冲进堂屋,在烂木方中抢救儿子,双手刨得鲜血淋淋。

周芬和大姐刘莲惊慌失措地哭着,没命地跑去通知父亲。刘安龙如雷贯耳,还没开跑,突然一口老血喷上天。

周芬永远记得,父亲跌跌撞撞地奔跑,嘴角挂着黏糊糊的血丝,衣服前襟全是鲜红鲜红的血浆。他们一家子疯狂地刨着垮下来的粮堆,满头大汗的邻居帮忙稳住梁柱。

断裂的木方,像刀剑一样,割裂了父亲的双臂。当两个儿子满是灰尘的面庞露出时,父亲哀嚎着栽倒在儿子的尸体上。

母亲离开了周芬,父亲也离开周芬。刘张氏,儿子眼睁睁地窒息而亡,丈夫随后撒手人寰,飞来横祸令她神情恍惚,终日以泪洗面,哭瞎了双眼。

才十来岁的大姐刘莲主动出门放马,留年龄尚小的妹妹周芬在家照料继母。

在一个血阳残照的黄昏,本该回家的姐姐久久不归,不祥之感笼罩着周芬,她六神无主,回忆着刘莲平时给她讲的路线,朝着那个方向眺望。识途的老马带着马匹找回来,但是姐姐刘莲,没回来。

远山的放羊人跟周芬说,看到刘莲骑的马在湖边饮水,她顺着马脖子滑入水中,等他们跑去捞救出来,刘莲小小的身体已经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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