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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一杰

很难受的天气,下着雨,身上弄得很潮湿,风刮过来冻得我瑟瑟发抖,这种天气我只好打个车去往昨天陆小曼告诉我的那个地方,退休干部小区,肖理坤老队长家。

这雨让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我小的时候很喜欢下雨,下雨我就跑去小水沟里用泥巴和石头修筑小堤坝,把水沟里的水堵起来,然后蹲下去以蚂蚁的视角看着那宏伟的堤坝,这时候我就会产生一股强烈的自豪感。其实堵起来做什么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就觉得很有意思,没有目的,也可能堵起水来就是目的。

玩到最后,我父母叫我吃饭,我走的时候,我又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大怪兽,把堤坝想象成渺小的人类修筑的巨大工程,然后跳进小水沟里,几脚就把它给破坏掉,一个下雨的下午就这样过去了,没有太大意义。

不过我后来好像并没有太多的下午比它更有意义。

似乎一直到我上大学,我都仍然喜欢下雨天,但最近渐渐讨厌起来了,不过也有可能我只是讨厌义安市的雨天吧。

下车的时候,雨还渐渐大了起来,背后的计程车猛踩油门,离开之前还溅了些水在我裤腿上,我扭头目送那张计程车走远,直到看不见。

雨幕里的马路延伸出去,通往更大的雨里。

我在肖理坤老队长家一直待到吃午饭的时间才离开。

离开老队长家里,走出小区的时候,雨仍然没有变化的在下,队里的会议我是不打算回去开了。我缓慢地向着上和街道的方向走去,这段路程非常远,大概有六七公里,应该是由于我心里很恐惧上和街道那个地方,所以我就选择走路了,能晚一点到就晚一点到。

我抬头看了看天,雨伞遮住了我头顶的一小片,我顺着伞的边缘看着那灰蒙蒙的天空,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雨就只知道埋头下,这时候我又想起了我的小时候,不过小时候似乎没有现在这么冷。

走了没多久后,我终于想到了卢大海,其实一早就该想到卢大海的,我想小时候做什么呢?毫无意义。我拿出手机,想打一个给卢大海,思来想去又放回去了,他要真跑了,我也没办法嘛,毕竟是他走了之后我才从肖老队长这边了解到线索的,何况即使他和案子有关联,能有多大关联呢,一个这么好的警察能犯什么错误呢?再者说,我也是真的害怕打电话给他他就接。

虽然这样想,但是好像也无济于事,掉在河里的人,靠岸上的人祈祷是没有任何作用的。法医出身、上和街道、走错去案发现场的路、手机掉了、送材料给队长、去罗雯丽老家,卢大海做这些事的身影,虽然大多数只是我的想像,但这些想像就像清晰的底片一样在我脑海里滑过。

我思考要不要打电话给卢大海这会儿,又想到陆小曼昨晚上涨红脸和我说的那段话。

“哪有那么多要思考的,明明就是犯了糟糕的错误,既然犯了错就应该要承担责任啊,不管是丢掉尊严还是损失其他什么东西,人总要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的。而不是因为这个代价太大,大家就包庇纵容,这个社会都是这样子的话,要你和我这样的人做什么?”

我脑海里,卢大海和陆小曼两人反复切换,我最后想到一个好办法,我等晚上再打一个给卢大海,卢大海如果不接电话,我就马上向队里请求派人控制卢大海,当然能不能控制到我不确定,如果他接电话……如果他接电话我怎么办啊?那我…就劝他投案自首。

这一路上,卢大海这一年多带着我破案的点滴在我脑海里反复浮现,清晰无比。

我走到上和街道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雨还是下着,忽大忽小,下得特别乱,到了上和街道这里下得更乱。

我看了一眼手机,有两个徐正磊打给我的电话,我回了一条消息,报个平安之后,站在卢大海驻足观望的那个路口,像他一样伫立在这儿凝望着路延伸出去的方向。

不过我应该没有他看得远,因为在下着雨,不过好在下雨的时候,街道上的脏乱差,两边破旧的楼房,还有这整个片区的老态脏态乱态我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他当时在想什么我大概知道了,那几秒里,他脑海里应该浮现了眼前这条道路在二三十年前的模样吧!那时候这里会是什么样的?一条老土路,两边是低矮的瓦房,如果有人买卖东西的话,也是熙熙攘攘的,不过得看天晴还是天阴,天阴的话,实在太难受了,和我现在差不多吧。

但是我不知道那几秒他的想象到底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结尾的,然后他回归到我面前带着我去案发现场。

我走到垃圾堆边上,雨水打在垃圾堆上把难闻的脏水冲走了不少。今天芳宜按摩店里面,周芳宜穿着厚厚的紫色棉衣在里面坐着,我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她盯着取暖器发呆。她眼神变了,我第一次见到她,她是那种看不到生活希望的神态。但今天不是,今天她好像心里有事,不过我理解,下雨天大部分人心里都会有点事。

我拍了拍滑动玻璃门,她像一只听到枪声的野鸡一样抖动了一下身体,缓过来以后扭头看了看我,随后快速起身打开门,微微弯着腰迎我进去。我把雨伞放在门外走了进去。

“警官,案子破了吗?”她把沙发上的沙发巾扯平整让我坐下去。

“没有,我想再听听你那天晚上看到的那个戴口罩嫌疑人有什么特征,麻烦你慢慢回忆,尽量详细点讲给我听。”

“好,那天夜里不知道几点了,反正挺晚的,我坐在屋里,就看到路上有个男的,那个男的大概高……比你矮一点吧,不过比你稍微强壮些,他带着帽子和口罩,衣服应该是黑色…哦对了,和你的有点像。”

“和我的有点像?”

“我借着路灯看的,和你这个有点像,似乎也是黑色的。”

“还有吗?”

“没有了,其他的完全看不清了。”她摇摇头,“哦对了,警官你今天一个人来吗?”

“嗯,怎么了?”

“没事。”

“你后面回忆起什么来,记得告诉我,我留过电话给你吧?”

“留过。”她点头后我便伸手打开滑动门,滑动门刺耳的声音让我非常烦躁。

“警官。”我走出去后,转弯正要进入按摩店和小卖部的那个小缺口的时候,她伸出头来叫住了我。

本来天色就惨白和灰白参半,她草草化妆的脸色被天色映衬的更加惨白,她鲜艳的紫色棉衣更加把他衬得就像一个灵异类港片里的纸人一样,比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更像。

“怎么了?”

“我不知道举这样的例子来说恰当不恰当。”

“你说。”

“那天晚上我看到的那个人,虽然戴着帽子和口罩,但穿着什么的,很像第一天和你过来的那个同事。”

“知道了,谢谢。”我深呼吸后回了她一句,就走进了缺口里的小路。

非常糟糕的天气。

我回到罗雯丽的住所,德哥和小袁还在下棋打发时间,我也加入到其中,他们俩对于我的举动感觉到十分诧异。

我就这样一直蜷缩到傍晚,我提议出去吃饭后,我们才冒着雨走出去。

上和老面馆受下雨的影响,人没坐满,点了三碗牛肉面,我们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这个案子。其实我不想聊这个案子,但是无奈没有其他可以聊的,于是我把今天在肖老队长家学到的那些经验慢慢地讲给小袁听,他对此很是着迷,我当然也毫不吝啬。

就这样持续到吃完东西,他俩还得回去再守一守案发现场,走的时候小袁叮嘱我一定要快点破案,他不想待在那个地方了。

我笑着点头,随后在上和街道走了一个多小时,问了十几家招牌看起来很老旧的店铺老板,问他们是否认识一个叫卢大海的人。

认识的人不少,而且认识他的人都告诉我:这个人啊,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养父养母含辛茹苦把他养大,他却亲手把养父唯一的孙子害死,断掉老卢家的香火。

至于是如何害死的,版本不一。有版本是上学的孩子卢林俊犯了错,被叔叔卢大海送进少管所,然后在少管所里被殴打致死;有版本是卢大海伺机报复当年把他送去跟尸体打交道的养父卢荣德,刻意陷害了年轻的卢林俊,把他送进监狱后托人在监狱下黑手。除此之外还有两三个版本,不过大差不差。

在整个上和街道,卢大海都是遭人厌弃的东西,我这一年大概真的看错人了。

天又快黑了,今天什么也没干,我倒也希望是什么也没干,可是还是干了点事,而且还没干完。

我看了看时间,六点四十七,我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出了老卢的号码,但迟迟按不下拨号键。

犹豫了好半天,最后陆小曼昨晚上涨红的脸庞在手机屏幕上浮现,我才坚定地按下拨号键。

才响了三四声,他就接了,表示他根本没犹豫。

“喂!”

电话那头有婴儿的哭声。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问道。

“明天吧!”他还是没犹豫就回答了。

“嗯。”

“嗯。”

我挂掉电话后,蹲在地上动弹不得,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明天就回来,我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反复地想,他就是个忘恩负义害死侄子的人,那我这也算为民除害了,我应该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当天晚上,王舒妍打了个电话给我,说案发那天晚上,有人看到嫌疑人了,可以当面描述给我听是什么样的。

————卢大海

江州比义安好些,反正没义安冷,虽然今天下了点小雨,但是气温也还能接受,下大巴之前就下雨了,我在大巴上就很担忧下车的时候没有伞。

不过下了大巴出了客车站后就没有担忧了,我看到那把黄色的小鸭子伞的时候,就好像小时候感冒,我养母给我煮的姜汤在刚好热乎的时候喝到嘴里,然后咽下去,整个胸膛微微发烫的那种感觉。

小雨里的黄色小鸭子伞就像一个太阳一样,只是我一个人的太阳,独自对抗密集的雨点在那儿迎接我。

我走到距离小黄伞十几米的时候,张丽看到了我。

“干爹!”她欢快地走过来。

雨天的欢快不容易想象,不过这就在我面前,我难免也跟着欢快起来。

我笑了一声迎上去,她责怪我怎么不带伞。

“怎么不提前看天气预报?”

“没办法提前,最近很忙,今天早上才通知能休息。”我接过她递给我的另一把伞。

我想伸手去抱抱她前兜里的小毯子盖着的小娃娃,但是太冷了,我身上又潮湿,于是忍住了。

“会叫妈妈了吗?”

“哈哈,才六个月,还早呢!”

“哈哈,快了快了,我下次来就……。”说到这里我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快了,教的好的话,一岁多就会喊妈妈了。”

“到时候叫他先喊爷爷。”

“哈哈,好!”

我跟着张丽,去到了她家里,过了这一生中最好的一天。我把她家收拾打扫干净,把卫生间的水管修好,把影碟机修好,把坏掉的大理石茶几面重新盖上一块附近建材店买来的新石材,把差不多所有我能做的事情都做好。

直到第二天傍晚陈一杰打电话来。

他只是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其他什么也没说,其实也不需要说,克服了我这一关,他一定会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警察的,我挂掉电话后,留在那儿吃了晚饭,然后毫不留情地推辞了张丽和她老公的挽留,坐上了回义安的大巴车。

走的时候还在下雨,我老泪纵横地看着车窗外撑着黄色雨伞送我的张丽一家三口,我在那几分钟流了这一生中最多的一次眼泪。

我在视线看不到张丽一家三口的后来十几分钟里,无数次想要强制叫停司机然后飞奔回去。但是那怎么可能啊?

半个小时后我才平静下来,我回想着刚刚的画面,有点后悔年轻时候没能组建个家庭,但是又有点庆幸。

到达义安的时候,已经八点了,我打车去了市里最好的养老院,躲在暗处看了看养了我十几年的那个老头子,他呆呆地看着窗外,神态还不如张丽家的小婴儿灵活,我悲从中来,重如千斤。

我已经六年多的时间都只能在暗处看看他了,这六年他对我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其实他对所有人的记忆都越来越模糊,但是他肯定还是记得我的,哪怕他有一点点记忆,这份记忆里肯定就有我,所以我不敢出现在他的面前,只敢站在窗外远远地看看他。

老婆子端着水进来,给呆滞的老头子擦拭身体,看到这里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只好扭头离开。

希望后来的时间里,正庭能够多来看看,最好的养老院也不及他在眼前。

还有最后一个人,带了我二十年的老队长,我从养老院出来后,打了车去市退休干部休养所。

在老队长家里待到第二天早上,雨停了,我就从老队长家离开了,慢慢地走向警局,走到刑侦队办公室。

————陆小曼

陈一杰早早的就来办公室坐着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时不时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但是好像没啥说话欲望,想和他说几句话也没啥机会,看着他的样子我有点烦躁,估计我应该是烦躁他遇到了问题我帮不上什么忙。

今天办公室人不少,赵应波、李计明、侯东、张仕佳等好些人都在,应该是待会还要开案情研讨会,都在各自梳理这几天的东西呢。

气氛有点严肃,但是赵应波把老卢要转正的消息开心地说出来的时候,大家也还是欢呼起来了,商量着如何宰老卢一顿,只是陈一杰,笑了笑也就没说话。

“欸,陈一杰,你说说看,咱们这次这顿饭,去哪吃啊?”侯东看陈一杰没怎么说话,有些沉闷,就找话头问他,整个办公室的同事也都看着他。

“老卢这个转正来得实在太不容易了,可不能便宜了他,他这人平时扣扣搜搜,估计攒了不少钱,不挑点贵的地方去,我可坚决不同意!”他调整了状态,笑着答道。

“好!我赞成。”

“那到底去哪?”

一群人闹腾着讨论了半天。

看着办公室氛围轻松很多,我也开心了不少。

将近午饭的时候,陈一杰和上次一样起身去接热水,杯子只接了三分之一就跳红灯了,他把杯子放到桌上,抬头看着赵应波。

“应波,走咱俩去修一下饮水机,附近哪里有电器维修店?”

“我知道我知道,走吧我俩去,顺带吃个饭。”

“给我带。”

“给我也带一份。”

“我也要我也要,食堂的难吃死了。”

……

我当然也举手要他们带一份。

陈一杰和赵应波在饮水机边上捣鼓了一下,把矿泉水桶放下来后搬着饮水机就离开了办公室。

他俩走后大概半小时的时间,老卢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些水果和零食。

“哟!今天这雨停了我就说不寻常吧,老卢竟然给咱们买零食了!”

“啊?这事让我给遇到了,铁公鸡拔毛了,还拔了不少!”

一堆同事纷纷围过去。

“不过老卢,这大好事,这点东西可打发不了我们啊!”侯东接过零食水果开口道。

“啥好事?”老卢浑然不知。

“你不知道?”侯东问,“不知道你还给我们买好吃的了?”

“快说,到底啥事。”老卢伸手拍了一下侯东的头。

“你真不知道你转正了这事?”

“你又听门卫老张胡侃呢!”

“不是胡侃,应波看到材料了。”

“真的?”

“你不信等应波回来问个清楚。”

“好,等他回来问清楚。”

“那……问清楚了后,这顿饭去哪吃可得我们挑啊!”

“随你们挑,但是先给我桶泡面,饿死了,陈一杰呢?”

“去修饮水机了,没热水给你泡面了,打电话让陈一杰他俩多带一份饭吧。”

“行吧。”老卢说完后走出办公室,留下一群叽叽喳喳商量去哪吃饭的同事。

“我说,要是队长看到你们案子没破还在这里闹腾成这样,不打断你们的腿才怪。”我指着一堆人说道。

“小曼,案子也在努力破,一点也没有耽误啊!”

“对,确实,昨天晚上又是走访到两点多,狗都睡了我们还在上和街道逛。”张仕佳委屈道。

“老卢遇到好事,咱们稍微放松一会,跟着就开案情研讨会了。”李计明这个平时不爱说话的家伙也插嘴道。

我跟大家聊了一会,老卢就端着泡面回到办公室了。

“不是让你打电话给陈一杰带饭了吗?”我疑惑问道。

“太饿了,先找财务室的同事要了桶泡面垫垫底。”他说着端着泡面走回自己办公位。

“哦对了,老卢你去江州有没有什么发现?”我比较关心这个案件,于是张口问道。

老卢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待会案情研讨会再说吧。”

说完就低头吃泡面了,大家看他好像有点心事,也就没有继续闹腾,不知道是不是在江州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发现,推翻了之前的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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