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当你推开那扇门16(1 / 2)

鲁迅先生和文学家们说:与其追求生命长度,不如追求生命的厚度,因为长度终有极限,而厚度没有极限。

倘若无耻一点,将我们的时间观念拉得无限长,到达人类文明消泯的世纪,我们会发现——享乐者才是唯一的赢家。

然而大多人是看不了那么长远的,作为平凡的个体抬眼看到百年后的死亡就属于有远见,更何况这种远见对于我这种庸俗之辈没有任何好处,只是徒增烦恼。

我的意思是,我们都背朝着生,面朝着死义无反顾地走,没有人例外。在这一路上,有的人会陷入泥潭有的人会坠入深渊,极少数的幸运儿才能平安地抵达对岸。

李秋兰算其中的不幸者。

因为我实在无法隐藏对她的担忧,她邀请我在周六下午散步。

出发前李秋兰和我说:“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吧。”

那我家面馆应该挺安静的——我想。

有了终点就应该不算散步了,但终点不重要也可以称之为散步。

路上油松越来越少,枯柳多了起来。走进繁华的地方,我们看不见绿植了。

路上李秋兰与我说起她的过去。

她出生于一个极端的家庭,妈妈正在读博,爸爸是工地的普通工人。她是在她妈妈读大学学士学位的时候被生下来的。她的爸爸曾亲口告诉她:他们起初不想把李秋兰生下来。

可李秋兰还是被生出来了,她的爸妈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冲动,她稀里糊涂地就被允许降生在世界上,就像她的爸妈稀里糊涂地结了婚。

李秋兰始终相信爸妈是因为爱她才把她生出来。虽然降生之后爸妈的争吵一直没有停过。

这其中大部分的争吵是因为李秋兰的抚养。李秋兰有时候也会想——我不出生的话会不会更好一些?

最后,那场灾难平等的降临在每一个人头上,一根钢筋像悬在这个家庭头顶七年之久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可阻挡地落下。

李秋兰的爸妈没有犹豫,本能促使着他们做出抉择,他们将李秋兰护在身下,两人次第被钢筋贯穿身体,血流当场。

他们没有立即毙命,可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在那种情形他们迟早会死,于是在废墟里他们用血写下:秋兰,好好活下去。

“那个时候我意识到,我需要做的只是好好活下去,可大地震中我的心脏变形,每日都在走向衰竭,到最后,我要死了。”李秋兰轻笑着。

之后的事情我都听赵月馨说过。

“我必须做手术,那是一笔不菲的费用,每天ICU的住院费就足够把我的家庭压垮,我想我也该结束这场短暂又痛苦的旅程了,可小姨还是帮我付了住院费,她抱着我说:家人远比冷冰冰的钞票重要,你要好好活下去。最后我痊愈了,就像奇迹一样。虽然身体仍然不好,但还有活在这个世界的权力。初中我没怎么上好,高中一年级上了几天就倒下了。这些秉性同学都知道,这都没什么,只要人活着那就有无限的可能。”

我们到了面馆。

我推开面馆的电子门,带李秋兰去二楼的书房,正巧碰到张陆离从书房里走出来,那时他穿着一件炭灰色的皮夹克,内衬一件海蓝色衬衣,下身是一件宽松牛仔裤。握着一罐刚刚打开的啤酒,嘴里还没有酒精的气味。

“哟。”他看到李秋兰,笑了,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李秋兰微笑着抬手与他打招呼,他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朝楼下走去。

他似乎发现了我警惕的目光,没有像平常一样多话。

“我……是不是来得太突然了?”李秋兰问。

“没有,他平常就这样。”我说着推开书房的门。

坐在书房里,阳光洒进书房落到木地板上渐渐地偏移,趁人不注意离开房间。李秋兰在书房里走着,去摸每一本书的封皮。她似沉浸在这种环境里,怀念地低下头去,眸光流转。

我关上书房的门,不想让张陆离听到我和李秋兰的谈话。

“其实也没必要背着叔叔。”李秋兰说。

“不,有必要。你不了解他,他是一个混蛋。”说着我顺手把门反锁。

他向来不喜欢严肃的氛围,每次我想与他认真谈话,他都插科打诨结束话题。我有六成把握,他会在我和李秋兰谈话陷入僵局的时候上楼打断我们的谈话。

而今天的谈话是必须进行下去的,这话题也与他张陆离无关。

李秋兰说:“其实秉性同学,你把叔叔想得太坏了。”

我为自己和李秋兰各搬出一把椅子,示意她可以坐着说话:“其实世界上不全都是好人,每个人都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活着。李秋兰,我们遭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还要去考虑别人的处境,你真的不会觉得累吗?”

李秋兰点头:“是有点,不过这都值得。”

“难道你不会去恨吗?”

“恨?”

“恨命运的不公。”

李秋兰没有立刻回答,她独自行至窗前,扶着窗框,闭目感受窗外的凉风:“偶尔吧,我也会想——这世界上真的有上苍吗,有的话为什么这么无情让人平白蒙受灾难。后来我就不去想了,我们每一天都朝着死亡走着,无论是树梢上的鸟还是天上的太阳。概念还有实体都有消亡的一天。这一天或早或晚都无所谓的。”

放眼望去,这座城市没有了生机。

李秋兰睁开眼眺望着,她仿佛透过水泥墙壁,看到了原来大洋之外的地球之南,绿草如茵。

“所以我才担心你。你的时间所剩无几,还承受着这样的痛苦,为什么呢?”我身体前倾像是在质问,不像在质问李秋兰,反而像在质问自己。

在高铁上,李秋兰对自己诘问的声音还未散去。实际上在问这句话之后我就后悔了——李秋兰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李秋兰侧过身与我对视,秋水一般的眸子荡漾着涟漪。她沉默着,沉默着,我也同样沉默。

“可我们还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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