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心 连载

驭心

分类:科幻异能 作者:庸仍自扰 字数:2万字 标签:驭心,庸仍自扰 更新:2024-10-12 11:39:24

爱像长物,否极泰来。

立安八年。

入秋半个多月,天就没放过晴。

一匹快马疾驰在街上,往长安府衙奔去。

马蹄过处扬起泥点,溅到负责征粮的官兵身上,官兵识得这是宫中快马,知道是朝廷赈灾的圣旨下来了,看着马匹消失的背影喜极而泣。

“圣旨到!”

尖锐刺耳的声音打破府中清净,来人翻身下马,疾步进入府中。

府衙早就人满为患。

依次看去,只见安定侯李景让、钦差沈伞、太监高吉祥以及雍州知府徐寜均就坐厅内,几人面色沉重,都不说话,听到声音时纷纷朝门口看来。

高吉祥最先起身,随后是沈伞,徐寜刚要起身,见主位上的安定侯不为所动,又坐了回去。

何廪微拧眉毛,似乎对安定侯所为心有不满,但碍于对方身份高贵,也不敢出言得罪,只得捧着圣旨进入花厅,又说了一遍:“水祸一事,圣上有旨意,侯爷,请接旨吧。”

不是马逸通敌案。

李景让、徐寜两人碰了碰目光,见徐寧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先听完圣旨内容再做决定,李景让这才沉着脸起身走到几人前面,却没下跪。

何廪不知道他这是又要闹哪出,正犹豫要不要立刻宣读旨意,听得边上的高吉祥低声提醒道:“干爹,侯爷有太祖遗命在身,可不必跪拜接旨。”

何廪蹙眉,看向李景让。

一个侥幸未死的余孽而已,还真当自己是安定侯了。

他心中不屑,但也没继续僵持下去,打开圣旨,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因近日天降大雨,致使叶河下游决口,冲毁良田,危及百姓生命,为缓解京畿治安,秉持各州府灾情自解原则,特命安定侯李景让暂任西北路提督,即刻起全权处理雍州难民安置及灾后重建相关事宜,钦此!’

李景让脸色苦恼,闭上眼睛,如他所料,沈伞那三道奏折不仅没能撼动局面,反而让银楼党抓住机会,趁机咬他们一口。

何廪见他站着不动,生怕他会爆发,只得出言相劝:“侯爷,事已成定局,您还是先接旨吧,有什么难处,再写信告知江丞相也不迟。”

何廪此话无非就是想提醒李景让,圣旨内容,也是江丞相的意思。

同样对圣意感到困惑的还有沈伞。

本来她不顾李景让和徐寜反对,连上三道奏疏,就是想把事情闹到台面上,逼朝廷拨赈灾银,解长安困局,不想却弄巧成拙,坑了他们。

她看着何廪手中圣旨,脸色同样难看极了。

李景让察觉到她的情绪,怕她又写奏折呈报触怒龙颜,伸手接过圣旨,“微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何廪见他终于肯接旨,心中大石也随之落下,语气也轻快了起来:“侯爷,太皇太后口谕,要你无论做何种代价,一定要拦住难民,千万不能让他们南下,以免危及京畿重地。”

何廪再三强调,看来雍州水祸,只能靠他们自己了,可是如今雍州外有参狼,内遭叛乱,他不能不管辖下百姓死活,更不能徇私枉法,私放马逸。

李景让叹了口气,“本候记住了,有劳何公公辛苦跑一趟。”

何廪回敬:“咱家为主子办事,不敢当这辛苦二字,圣旨已经送到,咱家这就回京复命去了,告辞。”

“慢走不送。”

李景让几乎是咬着后牙槽说出这几个字。

目送何廪离开后,几人才又各自回到座上,继续讨论马逸一案。

徐寜:“下官以为刑部指控马逸通敌一案尚有疑点,就连嫌犯本人的证词也存在屈打成招之嫌,直接将其处死有失公允,应该等找齐证据后再做决断。”

高吉祥眼珠子一斜,出声反驳:“马逸已经画押认罪,从他府中也搜出齐王亲笔书信,刑部还能冤枉了她不成?徐知府,你该不会是顾及此人身份,关键时刻当起了墙头草吧?”

徐寜被他说中,僵着脸色坐在一旁,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高吉祥见他哑口无言,又把目光转向了沈伞,“沈大人出京特来调查此案,如今人证物证俱全,难不成也认为判马逸死罪这个决定有失偏颇?”

沈伞眨了眨眼皮,整个人看上去特别疲惫,就连方才几人讨论时她也一句话不曾说,现在被高吉祥点名,才勉强说了句“书信不假。”

他以为沈伞和自己立场一致,心下大喜,刚要借题发挥指责李景让和徐寧二人徇私枉法,盲目袒护下属,又听得沈伞说道:“假的是人。”

她这话一出,三人面色各异,纷纷凝神屏息,静待下文。

沈伞吸了口气,语气怏怏地:“我对比过书信,字迹确实出自苏木之手,只是信中所提及啊郎,所指并非马逸,而是另有其人。”

高吉祥被她绕糊涂了,信由提督府搜出,上面还有齐使臣苏木官印为证,那信不是写给他的,还能有谁,立马反驳道:“马逸家中排行第七,自称七郎,与他相识之人唤他啊郎有何不妥?”

沈伞闭眼,额头有细汗渗出,嘴唇发白,摇头道:“亲近之人如此称呼很正常,可这苏木与他是利益关系,按理来说不应该有此亲昵的称呼。”

高吉祥认为她这推测牛头不对马嘴,根本就是两码事,觉得她在强词夺理,一掌拍在桌上,说道:“或许他们早就暗通款曲,这次恰巧被刑部侍郎撞破也说不定,沈大人,咱家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别忘了此来长安的目的,是要彻查马逸与齐王究竟有没有来往,如今铁证如山,却迟迟不肯将其判刑定罪,你到底有何用意?”

高吉祥句句不离书信,他以为只要把话题放在证据确凿上沈伞就会乖乖就范,可他错了。

沈伞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马逸任职长安提督,在任期间勤勤恳恳为民排忧解难,他爱民之心天下人有目共睹。

而齐王却因为弑君叛出朝廷,在青州盘踞一方,这几年虽然与卨朝议和,年年上贡,却很难保证他没有再叛之心。

与其说马逸通敌,她到觉得是齐王挑拨离间的可能性更大。

“本府办事,只讲证据,可是如今证据尚存疑点,本府想就疑点进行追查,力求不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同时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殊不知怎么到了高公公口中,反倒是别有用意了?”

“这····”

高吉祥想出言反驳,可又不敢就书信一事进行回击。

说多错多,沈伞已经从他口中套出了此事跟司礼监有关,若是让她顺藤摸瓜查到干自己头上,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局势都将因他而受累,到时候别说除掉马逸,就是他高吉祥这条命也要交代在这里了。

徐寜见高吉祥吃瘪,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提出意见:“既然沈大人认为证据尚有疑点,不如随本官移步牢房,亲自问马逸一问。”

马逸明显是被栽赃陷害的,从他嘴里根本问不出什么线索,徐寜此举无非是给几人找台阶,各退一步罢了。

沈伞果然不再多留,随徐寜去了大牢。

屋里只剩高吉祥和李景让,这两人一个银楼党,一个清风党,在朝不和许久,自然也说不到一起去,高吉祥只能自认倒霉,碰上沈伞这么个难啃的硬茬,告辞回了驿站。

刚进驿站,就见本该先行离去的高元宝,他站在门口伸长脖子张望,见高吉祥回来了,朝他走了过来。

“儿子给干爹请安。” 高吉祥进屋,高元宝紧随其后,二人一左一右靠在火炉周围取暖,屋中燃着熏香,那味道与二人身上的香囊混在一起,十分难闻。

高吉祥正要让人撤了香炉,只见一个甲兵冒雨前来禀告,说有贵客请他前往天穹居一叙。

天穹居只有皇亲国戚和持皇命出使地方的钦差大臣才能住,其他官员一律住在驿站。

高吉祥离开府衙前沈伞还在牢中盘问马逸,自然不可能是她,那现在请他们说话的又会是谁?

二人对视一眼,只见高元宝立即摇头,他离京时并没听说有哪个皇亲国戚也来了长安。

高吉祥怀揣疑问,跟着甲兵离开了驿站。

天穹居。

进入院子,穿过月门,就是一条深不见头的狭长走廊,廊间燃着烛火,在风雨侵蚀中忽明忽暗,走廊尽头站着一个戴哭脸面具的黑色劲装男子。

看清男子面容的瞬间,高吉祥心一紧,快步小跑上前,对着门口跪了下去。

“奴婢不知舅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舅爷恕罪。”

劲装男子侧身,推开了房门,“进去吧,舅爷有话跟你说。”

高吉祥起身,抬脚刚要进去,头一低瞥见靴子上的泥巴,瞬间头冒冷汗,又跪了回去,“奴婢该死,奴婢刚从牢房回来,未及洗漱,怕污了舅爷尊眼,舅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为舅爷肝脑涂地,绝无怨言。”

里面的人没有说话。

屋中同样燃着熏香,不同的是,与杨元年身上那股淡淡的龙涎香混在一起,异常好闻。

高吉祥头紧紧贴在门槛上,迟迟得不到回应,紧张地吞了好几次口水。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耳中飘进那人不疾不徐的声音,高吉祥心里疙瘩一下,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他直起身,冷汗涔涔而下,抱着必死无疑地决心回道:“本来一切顺利就要定马逸死罪了,可谁知半路杀出个钦差大人,硬说什么罪证存有疑点,将马逸从刑场带了回去。”

“也就是说,你失手了?”杨元年的声音徒然骤冷,吓得高吉祥身躯一颤,把结痂的伤口磕破了皮。

“请舅爷放心,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一定不会连累舅爷。”

“你最好能。”

杨元年说完转身出来,目光落到高吉祥指缝间渗出的鲜血,就停下了。

他最讨厌血,尤其是太监这种肮脏之人身上流出的,更厌恶。

“以你的本事,不至于连区区一个钦差都搞不定,对方是谁,竟让你觉着这么吃力?”

杨元年这是打算自己动手了。

高吉祥察觉性命有救,咽了咽口水,如实交代:“是沈知府,她在朝中属中立派,既不站队清风,也不靠齐银楼,而且此人为官清廉,又无牵无挂,奴婢连想要挟她都找不到门路·····”

“扬州府府尹沈伞?”

“是她。”

杨元年坐了回去,关于此人,他所知不多,只知道她是立安元年科甲状元,后出任交州宁县县令。

一个科甲正途的状元,留在京里一片大好前程,却跑到蛮夷之地当一个不起眼的县令,当初在朝中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不曾想,八年后她竟然升到扬州府府尹一职。

不过以她的行事风格,没有加入清风党,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杨元年突然很想见一见此人。

究竟是何等人物,竟然可以在党羽林立的卨朝独善其身。

“找人看住提督府,一但发现沈六欢,立刻带回来见我,另外,拿我名帖去府衙一趟,我要见一见沈伞。”

“是。”

高吉祥对着门口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起身退下了。

回到驿站,高元宝满脸堆笑迎了上来,“干爹,谁来了?”

高吉祥一言不发,埋头处理伤口,又净了手,才盯着那盆血水发呆。

血水浑浊,反倒更能叫他看清自己水中倒影。

枯槁的身形,霜白的鬓发以及凹陷的眼窝,无一不在提醒着他,自己已经是个半身入土的人了。

他服侍三帝,见过了无数宫里吃人手段,看惯了生离死别,内心早就坚如磐石,无法撼动,本以为会这样过完一辈子。

可偏偏在他即将告老还乡,安享晚年之时,遇到了高元宝。

他太像当年的自己了,眼里总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明明一无所有,受尽排挤,却还是不管不顾地拼命往上爬。

只是有时候,上进本身就是一种错。

望着高元宝殷切的目光,他重重叹了口气,擦干净手转身到火炉旁烤火。

高吉祥一反常态,虚眉紧锁,高元宝隐隐猜到局势对他们不妙。

离京时太皇太后的话还在脑海中回响。

他挨着高吉祥坐下,搓了搓手,试探道:“齐使臣一案,查到马逸这里就可以了,如今刑部侍郎已死,沈六欢也下落不明,在继续追查下去毫无意义,可沈伞偏偏钻牛角尖,认死理,说什么也不肯善罢甘休,如果让她找到沈六欢,问出些什么话来,干爹,你我要倒大霉呀。”

高吉祥烤着火,半眯着眼,闻声扫了他一眼,“你慌什么?”

高元宝面色难看,接着说道:“干爹,沈伞的性格你比我清楚,被她盯上的事,不查个水落石出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可这马逸通敌一事本就子虚乌有,她查破天也不会查到罪证,反而随着案情进展而暴露我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深坑补了,迟早也会有坍塌的一天,我们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以绝后患。”

高吉祥听出他话外之音,下意识往门口看了一眼,见四周一切正常,才松了口气,“不行,沈伞如今已经是明面上的棋子,她死,你我的嫌疑就更洗不清了,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我会想办法解决。”

可沈伞不死,高元宝自己就会命悬一线,他根本顾不了这么多,不死心道:“她这些年断的案子里有不少涉及到江湖仇杀,这些江湖人最讲义气,知道自己的弟兄为民除害却死在一个女人手里,肯定会替兄弟报仇,我们只需在其中稍加添油,不信还能跑得了她。干爹您放心,这事交给儿子去做,江丞相绝对怀疑不到我们头上,就算生疑,没有证据,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

说到江湖仇杀,高吉祥当年也曾被牵扯进一件江湖灭门案,当时若不是得到江湖人仗义搭救,他这条命早就没了,哪儿还能坐在这里和他说话。

有仇不报非君子,有恩不还真小人,高吉祥说什么也可能不同意他这么做,“这件事只能我们自己解决,不能牵扯到无辜之人身上,大不了搭上我这条老命,元宝啊,你十岁入宫就跟着我,我一直待你如亲生儿子般疼爱,你平日搞些小动作也就罢了,那都无关紧要,可如今这事牵扯了太多人和事,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听干爹一句劝,收手吧,别一错再错下去了。”

高元宝却压根没听进去高吉祥苦口婆心的劝导,反而认为他是年纪大了贪生怕死,表面上附和着他,心中已有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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