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梦境15(2 / 2)

他和格弗利萨把办公室装扮得古色古香,但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据晰越来越浓的药味。

他的身上仿佛有股吸引人的魔力,人们习惯性亲和他,但部分人却十分惧怕他。

据晰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

即使他没有主动的行为,但他隐约感觉,自己仍旧进行着实验。曾经,在梦境中,现在,在现实里。

他人细微的言行,在他眼中被完全解构,他的大脑在极少的时间内对自己每一步的行为分析出它将带来的后果,并不受控地预测更深远的未来,它像一个无底洞,越来越需要更多数据运行。

梦境不会停止,它无止境地延续了下去。

这些技巧开始不受控地显现,他好像被自己的大脑关进了一个瓷做的壳。

壳有没有破碎的时候呢,他只在见到思温的时候感觉到控制感的消逝,与此同时,他也从没轻松地对久别重逢的思温露出任何一个礼貌的微笑。思温知道他经历了某种变故,后来,在据晰一次次的刻意疏远下,她怀疑他失忆了。

大家都觉得,据晰和思温关系不好,没有人知道,他看见,他与思温越近,思温的死期越近。

他已经可以大致预测大部分人的死期,最多的线索指向于一个叫芙兰婷雅的女人。据晰听一部分人说过,他的言行举止越来越接近一个人,这个人叫,芙兰婷雅。

【七】

新来的执行长很不喜欢据晰。

据晰不在乎。

他轻轻的一眼,便能够将人尽数看穿。比如,即便他并不知晓弥肃·卡尔的过往,只知晓他被人诟病的无情,他也能够得知,弥肃·卡尔的本质并非无情。弥肃·卡尔悲惨,但据晰不觉得弥肃·卡尔需要怜悯。

弗雷·撒切尔向他询问弥肃·卡尔的状态,是很单纯的担忧,但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对现状的厌烦。

据晰的眼睛会骗人,但别人不会。

弗雷·撒切尔尚未从弥肃·卡尔那里得到他可以放心离开的理由,所以他不会与瑞德尔·玛一起逃离,弗雷·撒切尔没有看到弥肃·卡尔也希望他解脱,从不向弗雷·撒切尔诉苦。故而,在弗雷·撒切尔多次询问据晰,弥肃·卡尔的精神状况时,据晰撒了无数次谎。

要论正常的标准,其实这个时候,大家都不太正常。谁又知道,世界是不是一个巨大的精神病院。

思温在进修时,与顾蒲谂相识并关系密切。早在顾蒲谂任职时,据晰便觉察得到她是KomoCimves的人,潜入政府获取芙兰婷雅相关的信息。艾格穆多带走魔方,他口中所谓的神明,便是芙兰婷雅。

对于顾蒲谂的行为,据晰明里暗里多次阻拦,后来顾蒲谂消失了一段时间。再见时,是在档案室。

彼时,艾格穆多刻意安排了政府内的线人,传播关于据晰与思温曾是对象的事件。

这些被艾格穆多亲手尘封的事,一经放出,据晰便知道,这是艾格穆多对他的一次警告。

但他还是来了。

世上有很多想要知道真相的人,但他们或许并不相信,这虚无缥缈的真相,会让他们丧命。

“你被利用了。”

据晰阻拦无果,顾蒲谂快速近了据晰的身。论体术,他不敌她。右眼视线被血污覆盖,他的身体也越来越沉重。他假意举起双手投降,在松开武器时,用尽全身的气力,一瞬抓住掉落的枪支,凌乱的发丝与昏暗灯光下看不清他的神情,随着嘭的一声,顾蒲谂没了气息。

如同死士般,他艰难地拖着顾蒲谂的尸体。身后传来突兀的高跟声,他面无表情转过头,警觉地将枪口对准来人,在模糊的视线里看清那骤然愣住的人时,他无力地将枪放下,他想起最近的传言,惨白地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是他吗?”

浑身血迹,神色可怖,发丝凌乱。思温来得不巧,又太巧,似是命运的嘲弄,许多年后的今天,他们以这样的形式对话。

“……那只是传言。”

思温沙哑着喉咙,她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她受命来此取资料,无意撞见这一幕。

【八】

巡勒尔这些年来没有放弃寻找关于芙兰婷雅的线索,某次应酬,据晰遇见他时,巡勒尔的死期愈加进了。

巡勒尔将目标盯准谭旎的时候,正碰上艾格穆多以KomoCimves的名义传唤据晰。

这假意的邀请,是艾格穆多对据晰的阻拦的再次警告。利用弥肃·卡尔的多疑,将他推上风口浪尖,这谈判本就是成功的,而这既定的成功更成为怀疑的催化剂。

回去后,他第一时间找到巡勒尔,面对他毫不掩饰的厌恶,据晰回以微笑。据晰来之前,安排人暂且掐断了巡勒尔办公室的监控,人在愤怒的情况下是容易露馅的,他不希望巡勒尔失控说出了重要的话,而再被弥肃·卡尔怀疑上。

谭旎被瑞德尔·玛牵制着,据晰不好干涉。如果艾格穆多靠近了芙兰婷雅的真相,会导致更多人的死亡。森玟是芙兰婷雅的造物,所谓的“女儿”他知道森玟和瑞普勒走得也很近,下次政府举办的活动,瑞普勒必定会带上森玟。

据晰眸子暗了暗,他有了一个计划。

当日,白发女孩期待地奔向据晰,却对上了他的枪口。森玟的芯片,也就是心,在胸口正中。他没有犹豫,直直将那处射穿。他默默听着谭旎逃跑的脚步,没有跟上。

他取出那破碎的芯片,为森玟合上双眼。

早在之前,据晰帮过谭旎,把她从梦魇中解救出来。谭旎并不至死,他不打算杀她。

森玟的死,是为了断绝艾格穆多对森玟的利用。艾格穆多迟早会知道森玟的存在。

而再次在相同的地方遇见谭旎,不过几天的时间。巡勒尔组织了一场应酬,人们在没有威压的餐桌上释放压力。

巡勒尔待人处事一如既往的熟练,据晰挂着淡淡的笑容,单手撑着脸,摇晃高脚杯,安静地看着他表演。巡勒尔目光扫视,他一瞬间闪过的慌乱,在据晰眼里被无限放大。

无人在意时,据晰悄悄离场。

他抵着监控室线人的脖子脑袋,半张脸掩盖在黑暗中。巡勒尔的线人,早被艾格穆多替换掉。

“你被利用了。”

据晰没再说多余的话语,一枪爆头,再打碎这里的监控。他简单扫了眼屏幕中谭旎的身影,向档案室走去。

他走路向来无声,这里的的墙有很多暗门,熟悉后可以通过暗门很快达目的地。据晰把谭旎敲晕,抱到门口放好,关上门,计算着巡勒尔到来的时间。

据晰默念到1时,巡勒尔准确地出现在他预演出的地点。据晰无意杀害他们,一路上监控碎裂,他在阴影中神色不明地微笑着,直到这里只余狼藉一片。

不出所料,弥肃·卡尔又要生气了。同时,意料之中的,事发不久,KomoCimves又引动了一场舆论。

这场表面针对政府的风向,实则指向于逼迫政府提供芙兰婷雅的讯息。艾格穆多一位,芙兰婷雅尚在政府之内。

弗雷·撒切尔找到据晰,告诉他,KomoCimves会派人刺杀弥肃·卡尔。据晰轻轻点点头,看向弗雷·撒切尔的背影的目光中,是告别。

他救下弥肃·卡尔,顶下了所有的罪名。

政府并不知道芙兰婷雅的去向,艾格穆多赌错了,但绝不能让更多人去找寻芙兰婷雅。欠政府的性命,名份,也算尽数还清。此刻,据晰站在以世界为舞台的剧场中,断绝了所有的过往,他仍挂着亲切的微笑,他透过记忆,看到了那个在阳光下与蝴蝶共眠的孩童。

弥肃·卡尔没有苛责他,在他问据晰,需要什么东西时,据晰说,如果南池鲵给他寄了信,清保护南池鲵的声誉,还有,不要让这件事牵扯到他身边的任何人。

据晰养了一条小白蛇,这样的冷血动物,却被他养得很乖顺。

饱腹的蛇,是不会吃人的。

谭旎到来是他没有想到的,这几天他没有接触外界信息,他的演算没有足够的数据支撑,是算不出准确结果的。

谭旎已经极其接近死亡了。

他为她指了一条明路,可惜她没有那样做。据晰无法改变她的命途,而更讽刺的是,谭旎赌上一切,也同样无法改变据晰的命途。

【九】

据晰本以为,南池鲵知道他的意思后,不会再给他寄信了。但一封古朴的印着火漆的信封,还是被送到了他的牢房里。

即使据晰没有要求,但弥肃·卡尔还是给他安排了单独的牢房,条件很好。

据晰在这里不像以前每天接收很多信息,他的推演能力也随着他年纪的增大越来越模糊。他不再有药物维持清醒,于是每天保持着健康的作息。

打开信件之前,他以为南池鲵会数落他。可是没有,南池鲵洋洋洒洒地记录着每天的趣事,像写日记一样,把据晰入狱的七日中在他身边发生的所有事和感受都写在了里面。

用他们彼此的密语。

据晰坐在床边,一遍遍读着,他轻轻地抚摸那厚实的纸张,仿佛透过文字,能触摸到真实的南池鲵,回到与他喝下午茶的日子。

看着这小众到只有他们两个懂得的文字,据晰笑了笑,低低吐槽。

每周收到信件,是他最期待的事。他会把南池鲵寄的信工整地收起来,像收藏一件件宝藏。他不便回信,南池鲵还是坚持寄信给他。

直到有一天,送信的人在据晰的牢房前,据晰不再像往日那样微笑迎接他,在他告诉据晰,南池鲵的死讯以及南池鲵把南临藏书阁的钥匙作为遗产继给了据晰后,据晰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据晰一直以来,都很想到南临去阅读那些藏书,但是他觉得,自己不配。

南池鲵享年85岁,据晰这时,已经56岁,虽然容颜还如青年模样,但他的墨发间已生出几根白发。

据晰再次翻出曾经南池鲵寄来的每一封信。同样的内容,不同的时间阅读,会给读者带来不同的感受。

就像现在,这些文字那么熟悉,而又像上升的岛屿,不知哪天也随南池鲵离去了。

当晚,他趴在桌上,昏沉地将头埋在胳膊里,多年的情绪在此刻泉涌般爆发出来,他再也无法控制他的泪水,孤寂包裹着他,他在黑夜中无力地低泣。

【十】

不知多少年过去,他被新任执行长放了出来,但活动区域被限制在曾经的家里。

他回到家中,这里的陈设没有任何变化,除了落了厚厚的灰尘,还保留着南池鲵给他的家设计的模样。

他不能接触任何电子产品,以至于在出事后,思温私信他的话,他也无缘再给她一个回应。

他的面容依旧年轻,而大脑常年负荷,他的身体运行已经可以对标将死的老人。

异常的是,据晰的感知越来越迟钝,他连手上割了一道口子也毫无感觉,世界在他眼里开始褪色,模糊,变成了黑白的模样,痛苦的是,失去了大量的信息,他仍旧可以隐约知道事情的结果。

据晰给自己的屋子做了大扫除,晚上七点多的时候,他靠着水果的外形,判断出哪个是苹果后,开始削皮。

他注意到,一个金发橙眼的高大男人打开了他的门。习惯性的,据晰放下手中的水果,对来人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执行长,您好。”

他看起来那样苍白无力,再也无法露出被称赞多次的微笑。据晰看着高了他好多的瑞普勒,却像对一个陌生人一样,没有多余的言语。

瑞普勒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复杂起来,据晰安静削苹果时,他也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就像曾经一样,但是据晰没有像以前一样把第一瓣给他,而是给他拿了另一个洗过的苹果,直直放在瑞普勒面前。

瑞普勒看着毫无生气的据晰,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这么大,这么高,曾经那样无所不能的,被他一直当作母亲一样的人,是这么弱小,这么孱弱。

“……据晰先生?”

据晰没有回答他,怔怔地削着手中的苹果,擦完手后,又拿起了一旁的安眠药。

快八点了,他该睡觉了。

瑞普勒突然一把站到据晰面前,一把抢走他的药瓶。他的情绪看起来非常不好,他把据晰狠狠摁住,眼里是满满的怒意。

“我始终不能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看了录像,你引诱森玟过去,然后杀了她。你送走谭旎之后,谭旎就再也没有讯息。”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明明这么敬爱你……这么相信你……”

他的眼眶开始发红,那愤怒瞬间变为浓郁的悲伤。

“我不相信你真的是人体实验的凶手……不……你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据晰的脸上没有表情,他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他任由瑞普勒颤抖地像个孩子一样缩进他的怀里。

“你们都抛下我走了……你不要抛弃我好不好……我求你了……”

那声音越来越小,这情绪与患者如此相像,可据晰凄然地意识到,失去信任失去健康的自己已经无法医治他了。据晰抱住他,他闭上眼,只轻轻地拍着瑞普勒的背。

……

据晰已经分不太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清醒着了。

空荡荡的屋子里,有时会出现他在梦中遇见的人的幻影,他们咒骂着他的残忍,他的伪善,提线木偶般残忍地控制着他们,又在他们最痛苦的时候离他们而去。他们有时拿着刀要杀了他,有时病态地祈求他看看他们。

据晰的精力几乎耗尽了,他不反抗任何幻觉,他甚至觉得,如果他们确实能够对他造成伤害,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他好像改变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表演着改变的戏码,却不知这是否也是一场戏。

即便南池鲵把钥匙给了据晰,据晰也从来没有去过南临。他在少有的清醒状态下,留了一份遗书,他把这钥匙,交给了瑞普勒。

一夜暴雨倾盆,电闪雷鸣。据晰从床上醒来,一只蝴蝶飞进他的房间。他着了迷般,跟着那蝴蝶,不知不觉间,出了门。蝴蝶带着他来带一处地方,那块被阳光包裹的草地上坐着南池鲵,他微笑着跟据晰招手,他说,茶已经泡好了。

据晰终于再次露出了笑容,他走向南池鲵身后,幸福地抱住了他。

据晰浑身湿透,安详地闭着眼。他紧紧抱着南池鲵的墓碑,死时,嘴角挂着甜蜜的微笑。

此后,南池鲵的墓碑周围,长了许多美丽的花,一只青色的蝴蝶时常在这里徘徊,累了,就静静落在南池鲵的墓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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